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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头巨人

双头巨人

灵堂内。

男孩抱着一本书坐在棺椁上,双脚无聊地晃动着。现在是晚春时间,已经有许多人来这里为死者们赠花了。数不清的花朵散发出芬芳气息,摆满这里的每个角落。

妹妹则在一旁玩耍。

某人的棺材旁的花瓶里有一朵清纯漂亮的野花。没人认识的野花。男孩往那边一撇,他能看出来妹妹十分喜欢那朵花。此时妹妹正经历着强烈的心理斗争,最后,突然,她红着脸向棺材主人鞠躬道歉,摘取了它。

她双手合十,祷告一阵子后带着微微有些负罪感的微笑,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玩花朵。

清晨的日光太过柔和了,灵堂内不知是土尘还是愿望构成的薄雾清晰可见。男孩想着,太阳不管什么时候出现都不合时宜,早上照得人想睡觉,午间却太热了,黄昏时颜色又太红,到了晚上需要它的时候,偏偏就不出来了。

所幸今天的太阳还不错。

“哥,这些躺着的人,会发火吗?”她走过来,弯下身子,长发落在正翻动的书页上,“睡着的人,被吵醒以后,会有很重的起床气吧?”

怎么会呢?

男孩掩饰住笑容,拨开那撮头发,翻开下一页。

那些都已经死了,什么都感觉不到了,怎么会为一朵花去诅咒一个小女孩呢?

手指轻轻夹着那朵花,将其放在书上,做成一个简易的书签,凭着两个人彼此之间的默契,她未经哥哥允许便擅自做了决定。

“死了以后,好不好玩呢?”

哥哥眉头中隐约浮现出不快的神色,他不喜欢妹妹说出这样的话题。怎么可能好玩啊,连有没有人关心都不知道了,怎么可能好玩啊。

犹如白雪般被阳光照着飘散着的尘埃折射着光,妹妹的脸有些看不清楚了。

他在河流旁醒来。

在击败第一个守护者后,理所应当的,他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睡了一觉,应该说是极大的幸运,没有其他的守护者前来报仇。

他沿着河流往下走,河水实在是太蓝了,以至于他不敢在里头洗脸或者洗澡——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,他抓不起来土,或是说,这里的土完全没有粘性,手一放开,就全部溜走了。

下一个守护者在哪儿呢?

妹妹又在哪儿呢?

他只能去找。在空旷到即使一根草枯萎也会发出交响乐般动静的平原里去找。

“执着的愚者啊,您已经无法回头了。

“第一个守护者死了,您必然会遭到其他守护者的报复吧……”

声音渐弱,他感觉到一阵阴凉,巨大的影子挡在他头上。第二个,它身形与第一只相仿,安静,迅速,从某个角落里出其不意地接近男孩。

男孩反手送它一箭,它抽搐着退后几步,吸盘似得触手“啵”地一声从地上拔开,移到后面几米的位置吸住,稳定平衡。对于一只四五十米高的怪物来说,这样的快速闪避很难做到,身上数年都没擦洗过的沙土与岩石随着它粗重的喘息声落下。

他往上看,第二个守护者的外貌与死亡的兄弟一样骇人可怕——它宛若一个肥胖臃肿的新月,无头无肢,全身都发挥着肚子的作用。一层薄薄得粉色的表皮下,肌肉与肌肉中正在消化的不知何物的东西一起蠕动着,让人觉得它的皮肤可能下一秒就会破裂,流出脓水一般散发着墨鱼眼泪味道的肌肉组织。

新月的最上端是一跟肉管子,其中伸出一条细长触手,最前端有一个喷壶,里头正在滴落一些透明液体,由于本能,或者先入为主,他有一种强烈的意识,他知道这玩意能融掉他——轻而易举地。

根据第一场战斗来看,第二个守护者应该也有弱点。

男孩顺着那口器一般的肉管子往下,双眼看见幻觉:植物,动物,人或者别的什么从管子被吃下去,经过中间臃肿腹腔的消化后,来到尾部,那么尾部有什么?

是一个钉头锤样式的器官,跟身体一比简直微不足道,半径约莫只有三米,周身遍布黄黑相间的纹理,仿佛在告诉男孩“千万别找我麻烦”。颜色艳丽的东西一般有毒,这个不明所以的器官想告诉他的也就是这一点。

不过它可算错了一点,既然自己的唾液都能融化他,再跟他说我的尾巴有毒,不是多此一举吗?

它不像那个手脚错乱的巨人,一副苍老的样子。这家伙皮肤犹如婴儿般细腻水滑,只是上头的一些地方长了疣。庞大的身体仅由八条同样幼嫩的吸盘触手支撑,这样儿戏的结构倒是一脉相承。

“库噜噜噜噜噜噜——!”

这是属于他的战争,与比自己高出几十倍的东西斗争着,只是为了心中最简单最幼稚的信念。他头一次这样清晰的感觉到:其实他只需要一把弓,一片草原,还有一个愿望就能活着,就能如此活着。

他刚要迈出步子,却被一只手拉住肩膀。

要战胜横在身前的那份黑暗,就要用最美丽的光才行啊。

她朝着哥哥伸出手,丝毫不在意何物正挡在前方。整个世界中,仅剩下两人彼此对视着,哥哥接过手,向前奔跑。

向着被黑影挡住的脑海,不,心脏中盛放着的太阳。

死后一点都不好玩,这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。所以无论以后出了什么事情,都要记住,千万不能死了啊。

但是即使怀抱着这样的誓言,那一天也终究会到来。被夹杂在巨大的阴影中,在阳光射不进的角落里。一直都在意着自己的生命是否会凋零。

男孩轻轻合上书,看着躺在棺材上,已经熟睡的妹妹。自己轻声走到床边,透过一条条被称为窗棱的栏杆,遥望着外面的世界。许许多多人都来过这个灵堂,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出去了,没有新的死者在这里住下,这里只属于曾经的人们,与这对兄妹。

指尖轻轻叩打着大理石墙壁,叩打阳光无法顾及的地方。

这是头一次,他感觉有点迷茫了,他看见窗外的人们生活的如此幸福。窗外也有其他的亲人,他们纷纷牵着自己的伴侣或者配偶,对着一些平常不过的景色赞叹着。这样的生活很令人向往呢。

他回头,妹妹已经爬了起来,正拿着干枯的野花,远远地观望着窗外的一切。

他尝试遮住,遮住一切能让她看清外面的光亮。

突然间,他才意识到,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利——他无法以任何一种理由和身份剥夺妹妹向外张望的权利,人只被神赋予了爱与被爱的能力。而妹妹和自己的那份爱,或许在这温暖的灵堂之外也说不定。

重视生命的人,总是会忽略了另一个地方,那个地方,并非身体,而是心灵的居所。比起饱受疾病之火灼烧的生命,它显得更加脆弱,逐渐被太阳遮住,逐渐长满杂草……如同即将要下的雪一样,雪是洁白无瑕的,然而即使是掌心的温热,也会消损她的光辉,毁坏她的洁白,让她化为一掌清水——然而透明的水珠,往里面添任何颜色都无所谓了。

他用显得单薄的身躯盖住阳光,却只成为一颗背光黑点。

新月怪物拔起沾染上青草的吸盘,向着天空咆哮。

它很脆弱。

他尝试着放了数箭,它的体态导致它无法长时间敏捷地移动,此时它伤痕累累,身中数箭,却还没有咽气。只是屹立在少年前面,透着一股坚强。

为什么还不死?

他疑惑这回头,看着同样拥有坚强眼神的妹妹。

他是否一样坚强呢?

怪物垂下口器,恶臭中浸染而出的酸液喷洒在地上,青草枯萎,凋谢,最终烧起来,化为一堆碳粉。

他牵着妹妹的手,往丘陵下面拼命跑着,身后火势越来越大,很快整个山丘都将不复存在。他能感觉到灼热。

男孩心中有了计划。

只要顺着吸盘触手上的纤毛爬上去,然后抓着那些疣,就能一路爬上口器,只要破坏口器,阻断酸液的道路,就能进入它的身体,然后破坏掉那个最脆弱的的器官!

但是那样的话,妹妹要怎么办呢?

扯上纤毛的一刹那,他望着正被自己牵着的妹妹,心中蔓延出无限的愧疚。

他放手,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另一只手将她揽过来抱住肩膀,背起她,她也会意地环抱住双臂,紧紧地贴在他背上。

男孩死死咬着弓,抓紧半径半米的触手,一步步艰难地往上挪。

新月要比巨人稳重得多,它没有胡乱踢踏,而是早有预料地伸出口器,对着已经无法闪避的男孩,射出致命一击。

他只能这么看着触角慢慢探来,最后停在他面前,黑洞中涌出酸液,将自己吞没。

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侧过身子,帮助妹妹抵挡所有痛苦。

仿佛每个细胞都被生生撕裂开的疼痛席卷全身,使他差点就要脱手。双手像是要捏碎骨头一般黏在纤毛上,手掌上没有半点血色。男孩无论是衣服还是皮肉都燃烧起来,崩裂出橙色的耀眼光辉。

目盲的眼睛张望着,失声的嘴嚎叫着。通过口腔与眼睑进入身体的酸液同样燃烧着。衣服,血肉,内脏,衣物统统放着热,融成一团。黏糊糊却又不断撕裂着的身体随着脉搏的抽动向神经传递痛感。

妹妹在背上,双手十指相扣着敲打他的胸膛,让他放手。

没人知道这丑陋的腹腔内有多少这样的恶心酸液,男孩不顾妹妹的劝告,忍着疼痛往上爬,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动身子。

事到如今,只剩下一个方法了。

往里头射一箭。

但是要如何做到?

它还在不知疲倦地喷吐着,一秒,两秒,仿佛永不疲倦。

据说曾经遭遇意外的人,或者赛车手,拳击手这样的人,能把短短一秒的时间看成一分钟。就在这延长的两分钟里,他凭着目盲的眼睛,透过黝黑的洞口,看见击败它的出路——

一条光束顺着弓弦,进入肉管,照亮黑暗的内部。这条管子应该是和它整个身子连接的,它的周围全部都是肌肉,一块骨头都没有,大如牛犊的细胞中,是一块块食物,虽然不知是什么,但对它来说肯定都是食物。

然后来到下端,又是一根管道,看来要到达那个链球体了:里面没有剧毒,没有任何威胁,他的意识随着光束飞进去,后边却传来排泄声,以及树脂爆裂声。有些眉目了,结合链球体之内的东西,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

的确,它的弱点就在尾部的链球里。

那些疣是它的排泄器官,而链球中装的是身体吸收食物而储存下的精华。

他已经知道了杀死它的方法,任它再怎么顽抗都没用了!

弓被男孩一圈圈绕上苍白色纤毛,他身子蜷缩着,双手握着弓弦,扭过颈子,自己的头发和她的头发碰撞在一起。

踏在吸盘触手上的双腿爆发所有力量,将他正在燃烧着的身体往后弹射,仿佛穿越大气层的一颗流星——仅有前半身着了火。

弓弦正在他手上拉满。

在拉满的一瞬间,放手。淡蓝色在空中划出挣脱重力的直线,直取怪兽身体。他坠落着,感受到风与青草的气息,在空中翻过身子,闭上眼睛,双手直挺挺地举着妹妹。

要摔下去了,这个高度,应该会粉身碎骨吧。

突然,上升的压迫感迫使他睁开从目盲中恢复过来的眼睛,在他眼前的是迅速掠过的巨兽身体。他勉强迎着烈风,那个身影,此时正抓着弓弦,娇弱的手掌被勒出缕缕鲜血,脸却是笑着的。她在自己举高她的时候抓住弓弦,弹力救了他们。

男孩看傻了,这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幻影,此时宛若女神一般。

他更加坚定了信念,不管此时出现的是她的幻影也好本人也好,都是他内心中最直观的投影。

一只手抓住弓,男孩在空中旋转身体,她也在空中摆动着白色长裙,拥抱着哥哥的背脊。少年在空中开弓,往口器上再发一箭!

本来被一箭穿透营养器官的巨兽一箭倒下了,而新的一箭随着男孩手一拉,无法抗拒的怪力将它几乎平地拔起,紧贴地面转了半个圈狠狠地在地上。八条触手还吸附在地面上,口中叽里咕噜地呻吟,想要再度站起来。

就在最高点,两人落在它肚子上,妹妹从他的背上下来,将手交给哥哥,赤着脚与他一同奔跑着。奔向它的死穴。

距离已经够了,他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巨兽,垂下眼睑。像是祷告一般,郑重地把弓从左手换到右手,左手则是牵着妹妹,与其十指相扣。彼此牵着的手指之间滴下血液,不只是他的还是她的。

牙齿拉开弓,白色长虹贯穿已是落日余晖的第二位守护者。

它死了。

皮肤萎缩着,大片大片肌肉组织暴露出来,喷出其中脓液,它彻底死了。没有养料的支持,又有什么东西不会死呢?

洁白的灵魂从链球中飞出,缠绕在他手臂上。

它的灵魂会死吗?

他望着刚刚给烧毁的那座山丘,痴痴地望着。

他从口袋中摸出一朵鲜花,是从第一位守护者身上采摘而下的,一共有十四片花瓣,其中一片已经自动凋零。他拔下一片,轻轻洒在这位坚韧的守护者遗体上,刹时间,它周围便有数千朵野花在生长。

浓密的花海包围着它,为它安葬,为他送行。

“死掉的话,会有人来给我送花的。”

干花被夹在书中,她扶着门框,对着白天用来玩耍的灵堂感叹道。

雪呢?还没有下吧。

他看着前方正朝自己招手的她,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心情。

“执着的愚人啊,您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内心深处的思念。”他走下遗体,感觉过了很久,天空却还是明亮的——它从来没有黯淡过,总是这样一尘不变的清爽明亮,“您总会有一天变得充盈……”

他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,痴痴地望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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